※2020七夕24h活動文
※收錄於個人誌《Catch the Light -與光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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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新】無名鳥
00
Call me by your name, and I'll call you by mine.*
01
日月交替從來都不是一件特別令人高興或者悲傷的事情,除非有什麼人事物值得你的時間為此駐足。生活在動盪過後終歸於平靜,偶爾掀起的小波浪再不足以讓工藤新一惦記,他少年時期經歷過的雖說也算是刻骨銘心,但終究會在日常生活中逐漸淡化蹤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枝微末節、或者說表面上看不出來卻確實存在的變化,在走回正規的生活中一點點浸透進內心,像一根細小的刺,卡在那裡久了,也就不會再注意到它的存在,於是便能告訴自己那都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便能揣著那樣的心情,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地繼續前進。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年多,組織仍未完全根除,畢竟再怎麼說也是個國際集團,一夕之間剷除是不可能的事。工藤新一已經恢復了原來的身體,除了回歸學校的日常生活外,也積極投入到拔除組織的任務中。日本警方以及FBI都認為他不應該繼續參與這項危險的工作,並且都表示願意提供保護,卻都被工藤拒絕了。他已經將消滅組織視為自己的任務——或者說是使命也不為過。
「剩下簡單的收尾工作了。卡邁爾跟朱蒂明天會先把這次逮捕的組織成員帶回國,你要跟他們一起離開嗎?」靠在貨櫃上看著港口忙碌的船員們,赤井秀一點了根菸。這次追著情報跑到紐西蘭,經過半個月的周密計畫,終於在今天清晨完成收網。工藤的暑假也只剩下半個月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這裡多留幾天,假期接近尾聲,乾脆順便在開學前給自己旅遊放鬆的機會。
紐西蘭位於南半球,跟正值盛夏的日本不同,這裡此時是寒冬,偶爾還會飄點小雪。工藤拉起羽絨大衣的帽子,縮著脖頸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全埋進外套衣領中。他這幾天都住在威靈頓市區,對市政廳這一帶的路已經不算陌生了,一些較為著名的觀光景點卻一個都還沒去過。好不容易結束工作,工藤難得生起了想好好放鬆一下的想法——畢竟工藤新一回歸後,對案件有多投入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且,前幾日工藤有希子發來的購物清單也要認真對待才行,要是完全不予理會,不知道日後等她回國,自己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室內明顯比外頭溫暖多了,工藤進到mall之後便拉下帽子,無奈地抓了抓頭檢視著手機裡的購物清單,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採買。客觀地說紐西蘭並不算是一個購物天堂,工藤夫婦兩人也常常到世界各地去遊玩,有希子會發來這麼長一串的購物清單大概也不是真的多想買,只是想感受一把從兒子手中收到一大包禮物的感覺。工藤新一還不懂自家母親嗎?但明白歸明白,他在有希子的面前還是沒有拒絕要求的權利就是了。
結束在mall的購物行程已經是午後了,工藤看了看時間決定先把東西拿回住處放,接著去搭乘市區有名的階梯纜車(Cable Car)。纜車搭乘點在市區裡一個不起眼的巷子裡,買票的隊伍沒有想像中長,他很快就買到了票加入排隊上車的行列。紅色的階梯纜車從山坡上緩緩下來,人群中不少觀光客都舉起了手機、相機對著車頭一通猛拍,工藤也隨大流拍了幾張,就當是給難得的一人旅行留下紀念。
畢竟現在是暑假,同車的乘客中不乏亞洲面孔的觀光客,偵探的習慣使他在車上坐定後便向周遭環視了一圈,亞洲人除了一對中國夫妻、一群韓國年輕女孩外,就是一個看起來與他年齡相近的少年。那人穿著紅色的長版羽絨外套,露在外頭的小腿包裹著修身牛仔褲,看起來脫掉外套之後的身形應該不算壯碩。頭上戴著以男性來說較為少見的粉色毛帽,帽子頂端還有一顆白色毛絨球。他正在欣賞窗外的風景,側臉看起來很年輕,工藤推斷大概跟自己的年齡不會相差太多,不知道是大學生還是社會人士?大學生一個人來南半球旅行,在日本太少見了,不過工藤就是確信這個人來自日本,原因又說不太上來。
⋯⋯不,為什麼要這麼在意啊。工藤移開視線,微微低頭用食指抵著下頷思考。他作為偵探的直覺向來很準確,這個少年給他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要說熟悉似乎也不是那麼熟悉,但他就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難道是因為長得像嗎?
纜車發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工藤也跟大部分遊客一樣轉頭看向窗外。纜車周圍的風景其實並不算特別好看,樹木和民房阻擋了大部分景緻,只有在快到頂端時的那段路程能看見威靈頓的全景出現在視野中。來到這個國家有一陣子了,這還是工藤第一次好好欣賞這座城市。從高處俯瞰的感覺跟在平地很不一樣,平時生活的街角巷弄全都被踩在腳下,好像整個世界都能盡收眼底。他突然有點惋惜自己不是在夜晚時分來搭纜車,雖然白天的威靈頓也很好看,但有機會的話果然還是比較想欣賞夜晚的城市。僅有幾次被那傢伙帶著飛的時候都能很明確感受到,怪盜基德十分享受在空中飛行的感覺,流過身旁的風很舒服,夜晚的城市也很美麗,那時的他比起逃亡更像是在巡視自己的舞台。回憶著跟昔日宿敵交手的經歷,工藤忍不住愉悅地勾起嘴角。
這麼說有點便宜那個小偷了,不過作為一直糾纏到最後的宿敵,工藤是這麼認為的——在他登場的那一刻,只要月光所及的地方,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舞台。
⋯⋯不對,為什麼突然想起那傢伙了。
沒有被單片鏡遮擋的藍色眼眸在他腦海裡浮現,眼角一彎勾起一如往常自信的弧度,就像在邀請人跟他一起在深海裡沉溺⋯⋯工藤被自己的想像激得一個激靈,耳根不由自主升起不同尋常的熱度。他往大衣裡縮了縮,試圖阻止熱度蔓延到因為天冷而顯得比平常更白一點的臉頰上。
⋯⋯啊啊,糟透了。
02
Wellington Cable Car銜接了Lambton Quay和Kelburn,全長超過六百公尺,共五個停靠站。纜車軌道在山坡上,因此纜車內部的地板是階梯式的,即使車廂在爬坡中乘客也不會有傾斜的感覺,是非常舒適的設計。封閉式的纜車座位安排就像國內的公車,兩排座椅中間一條走道,座位則都是復古風格的木製座椅。工藤的計畫是到山頂的觀景台以及博物館看看, 中途停靠的時候陸陸續續也有幾個乘客上車了,倒是一直沒有人下車,看來大家的目標都差不多。忍不住多看了那名與他相仿的粉色毛帽少年幾眼,少年這次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朝他揚起嘴角笑了笑。
被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看得臉頰微微發燙,工藤連忙將視線轉回前方。他那一笑好像勾起了什麼回憶,但仔細思考又想不出所以然,只覺得內心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小石子般泛起陣陣漣漪。
下車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不見蹤影了,工藤也沒有在意,他離開車站後首先右轉前往觀景台。觀景台空間不大,那裡現在已經聚集了一小波觀光客,卻也還沒有到擁擠的程度。從觀景台眺望威靈頓市區能把移動中的纜車一起收進視線範圍裡,也因此這個角度是許多明信片和傳單取景的方位。工藤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正低頭確認照片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句熟悉的母語:「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工藤新一嗎?」
是清亮的少年嗓音。工藤愣了一下,轉頭就看見方才纜車上那個紅色羽絨衣的少年正笑瞇瞇地站在他身旁,毛帽上的毛球隨著他微微歪頭的動作跳了跳,幾乎可以用「可愛」來形容。他直直注視著工藤新一,眼角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過分親暱、也不會給人虛偽的感覺。
在異國他鄉被準確道出姓名的工藤新一有些迷惑:「我是。請問⋯⋯?」
「啊啊,竟然真的是!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嘛,在國內很有名啊!我也是東京人,感覺很親切呢!」少年唇邊的弧度添上了驚喜的意味,他快步走過來伸出戴著白色保暖手套的右手,很期待似的眨眨眼,「我叫黑羽快斗!雖然很唐突,不過我看工藤君也是一個人,如果後面沒有安排的話,要不要一起逛逛?」
⋯⋯這個超級老套的搭訕手法是怎麼回事?
要是平時他肯定就拒絕了。但也許是因為同鄉人的親切感、也或許是因為對方臉上的笑容實在太過耀眼,工藤沉默了半晌,拒絕的話語在嘴邊滾過一圈,不知怎麼又被吞了回去。他點點頭往另一邊挪了兩步,並下意識往羽絨外套裡縮了下脖子。
黑羽快斗跟工藤新一同齡,看待事情似乎也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兩人靠著欄杆一聊便打開了話匣子,交談氛圍愉快到就連許久沒跟除了服部平次以外的同齡人聊得這麼起勁的偵探也感到久違的放鬆。不久後觀景台遊客開始多了起來,黑羽便提議他們可以到纜車博物館旁的咖啡廳休息。
威靈頓的咖啡工藤早有耳聞,待在紐西蘭這幾天也沒少喝過,但之前心裡一直掛念著案子,也就沒有靜下心來細細品嚐,這次總算有機會能享受在地咖啡的風味。工藤捧著咖啡在黑羽找到的雙人座位坐下,杯緣湊近嘴邊小心翼翼嚐了口,咖啡豆的香氣在口中擴散開來使偵探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點弧度。
黑羽興許是對咖啡沒有太大的興趣,只點了一杯花茶(加了很多方糖的)放在手邊,相較之下偵探在喝了咖啡後逐漸放鬆下來的神情似乎更吸引他。黑羽笑瞇瞇地看著工藤驚嘆的表情,看得工藤都有些不好意思,略帶歉意地向這位新朋友解釋自己很喜歡這裡的咖啡,一時沒控制住表情。
「沒關係沒關係,威靈頓的咖啡確實很有名嘛,你嘗過這裡的Flat White**了嗎?」
「啊,這倒是還沒⋯⋯剛剛也沒想起來這個,就照一直以來的習慣去點了。」向來偏愛美式咖啡的工藤看著菜單就下意識點了與美式較為相似的Long Black***,現在反應過來自己也有些懊惱。
不過即便不是旅遊書上寫著一定要品嚐的Flat White,紐奧地區發展出來的Long Black確實也別有一番風味,與一般美式咖啡比起來香氣較為豐富一些,口感也更滑順,足以讓喝慣了美式咖啡的工藤眼前一亮。來到紐西蘭沒喝到最有特色的咖啡還是挺可惜的,黑羽自告奮勇等下山後帶工藤去一間高評價咖啡廳品嚐那裡的Flat White,藉著咖啡廳的邀約,兩人又延續了在觀景台上的話題。他們從紐西蘭本地的風俗民情談到國際局勢,又談到日本境內最近的幾起重大案件,然後無法避免地聊到使江戶川柯南「誕生」並於一年多前佔據各大媒體頭版的那件跨國犯罪集團的案子。
「確實很辛苦。」工藤苦笑,「我可不是天才,把功勞歸功在我身上也太誇大了⋯⋯確實不是媒體所說得那麼輕鬆,何況最後我也只是提供了一些想法,實際行動的還是公安以及FBI跟MI6的人。」
「光是能在這些機關中說上話就已經足夠厲害了吧?」聽聞偵探確實參與了最後的收網行動,黑羽嘖了聲,「當時還是高中生呢,讓一個未成年參與這種危險行動不會出問題嗎?」
「呃,還是有點問題的,不過當時是我主動要求,一開始也沒有人想讓我參與。」親友間公認總愛往危險裡鑽的偵探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頰,又補上一句話:「幸好我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不然公安那邊大概不好交代,總之日本公安還是很在乎一般民眾的安全,我的情況是⋯⋯因為常常參與案子所以稍微特殊一點吧,哈哈。」
「稍微特殊一點啊——」黑羽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看起來完全意會到了警方對於未成年偵探擅自參與案件這件事從習慣到麻木的過程,「不過,沒有受嚴重的傷也就是說還是有受傷吧?偵探還真是高危職業欸⋯⋯女朋友之類的不會擔心嗎?」
工藤愣了愣,有些無奈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不,暫時還沒有交女朋友的想法。」
他的高中生涯有一半都是以小學生的身份度過,即便如此高中時代的工藤新一依舊成為了當時在異性之間時常被談論的對象,可惜那時候工藤並沒有談戀愛的餘裕,完全沒把心思放在異性上,以至於他一直到大學都還是單身。而進入大學後的工藤新一依然是風雲人物,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學校裡有傳言說他一門心思撲在案件上,告白的女孩子來一個拒絕一個——一門心思撲在案件上這個說法倒沒什麼不對,但拒絕告白的女孩子這件事可真是冤枉他了,事實上名偵探工藤新一至今為止還沒有被任何一個女孩子告白過。明明不缺乏愛慕者,他的氣場卻讓所有愛慕者們踟躕再三、猶豫不前,就連毛利蘭都說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會接受別的女孩子參與自己生活的樣子。
「咦?沒有女朋友嗎?我記得工藤君有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子⋯⋯」黑羽眨了眨眼。
「一起長大不代表就會成為那種關係吧,我們之間比較像家人。」流利且自然的回答像是已經解釋過很多遍,工藤聳聳肩,再度執起咖啡杯把話題繞過去,「嘛,反正我還年輕,這種事情還是看緣份。黑羽君呢?這次是一個人出國吧,來旅遊?」
黑羽一手托著下頷撐在桌面上,聞言愣了一下,有些複雜的眼神閃了閃似乎是將目光往遠處放去。他沒有立即回答偵探的提問,而是在沉默幾秒後才稍嫌含糊地回應:「啊⋯⋯一半是吧,其實還有一個更主要的目的。」
聽他的語氣不像是能輕易對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說出口的事,即使是偵探也懂得在案件以外的地方將好奇心見好就收。工藤見他不太想多談,便也體貼地沒有再問下去。他將咖啡杯緣靠上唇邊輕啜了口,聰明的腦袋飛快思考著該說什麼話來緩解現在的氣氛,不待他想出個所以然,黑羽出乎意料地再度開口將上一句話接續下去。
「我是來找人的。」
「⋯⋯欸?」
目光相接,黑羽又揚起了嘴角,「是來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喔!」
在那樣帶著懷念與純粹開心的笑容中,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工藤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識按上心口,感覺好像有什麼就要呼之欲出。彷彿看見魔術師身披銀白月光沐浴在人群的掌聲與歡呼中,像他無數個夢裡那樣,結束使命的怪盜最後一次深深地向人群彎下身子。往後躍進夜空之前,他輕笑了一聲給最不願見到的戀人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
他當時說了什麼?
03
他們從山頂一邊閒聊一邊走回底下的市區後又一起在附近的麥當勞用了晚餐。工藤新一在紐西蘭的住處是FBI安排的,閒聊中發現黑羽所住的旅店意外地只跟他的住處隔一條街,兩人之後幾天都沒有硬性安排行程,這天也聊得投機,便約定了結伴觀光。
這天晚上工藤久違地睡了安穩的一覺,隔天早上神清氣爽地跟黑羽在蘭布頓港(Lambton Harbour)邊會合。據黑羽所說這附近的法蘭克基茨公園(Frank Kitts Park)是當地居民休閒活動的好去處,聚集了許多移動咖啡座和攤販,尤其是假日會有許多當地家庭帶著孩子來野餐,街頭藝人也常常會以此為據點。
「說起來市區的路上也有街頭藝人。」工藤突然想起昨日一個人在市內購物時見到的一個假扮成銅像站在路邊、只要有人投錢就會開始擺出各種有趣姿勢的人,「還真的是在街頭⋯⋯總覺得挺佩服的,很有勇氣啊。」
「確實很辛苦——不過這種程度的話我也可以勝任。」黑羽似乎有些不服氣地撇撇嘴,他左右看了看,微勾起嘴角向草地上一位正牽著拉布拉多犬散步的年輕女孩小跑過去,還回過頭勾勾手示意工藤跟上。
⋯⋯真是的,他打算做什麼啊。工藤無奈,也只好跟上他的腳步,還沒走近就見黑羽指了指女孩沒關上的提包裡露出一個頭的玻璃瓶向她詢問著什麼,女孩不明所以地多看了他一眼,從包包裡將玻璃瓶抽出來放到黑羽手上。
「哦,空瓶正好!」黑羽的一口英式英語出乎工藤意料之外的標準,他提著玻璃瓶敲了敲瓶身,發出清脆的聲響,接著討好似的咧開嘴衝女孩眨了眨眼,「手機也能借我嗎?」
女孩疑惑地在兩名少年之間左看看右看看,有些遲疑地從口袋掏出手機放到黑羽掌心,還不忘警告:「小心點。」
黑羽安撫性地笑了笑,「放心放心,只是想送你一個特別的手機保護殼——OK、看好啦!」
他左手握著瓶口右手拿著手機,提高玻璃瓶在女孩面前左右晃了幾下,讓她看清裡頭確實沒有任何東西,然後大幅度地張開雙臂雙手一拍,在女孩來不及阻止之前用拿著手機的手去撞擊瓶身。女孩嚇了一跳連忙想拿回自己的手機,黑羽聳聳肩鬆開右手,拎著玻璃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機安安穩穩地在瓶子裡隨著搖晃小幅度地左右滑動。
工藤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的手機嗎?」女孩從黑羽手中接過瓶子,臉上掩不住驚訝,語氣卻還有一絲遲疑。
「不相信的話要不要打你的號碼試試會不會響呢?啊,用我的手機打吧——」黑羽理解地點點頭,把自己的手機解鎖了伸手遞過去。女孩撥通自己的號碼後沒過幾秒,瓶子裡手機果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黑羽的手機號碼。
這下女孩不得不相信了,她睜大眼睛握著瓶子翻來覆去地看,像是想找到什麼機關。黑羽趁機得意地轉頭衝工藤比了個V,眉眼都彎起了明顯的弧度,連帶的工藤也逐漸放鬆了臉上的表情,淺淺地勾起嘴角。有什麼好炫耀的啊,這傢伙。
一場完整的魔術表演不僅僅是讓事物出現不可思議的變化,還得把它復原。女孩有些困擾地問如何把手機拿出來,黑羽神神祕祕地眨了眨眼壓低嗓音,讓她對著瓶口吹氣。
「⋯⋯沒有變化啊?」照著他所說的朝瓶內吹氣的女孩一頭霧水。
「怎麼可能,肯定是不夠用力,我來吧!」黑羽一手按著玻璃瓶底部,深深吸了一口氣湊到瓶口用力對著瓶內吹氣。瓶身緩緩從手心移開,原本在瓶中的手機就這麼出現在掌心,「Bingo——!」
與一般人相比,工藤新一這輩子見過的魔術不算少,而那些與魔術掛勾的回憶多半都跟那名一身白的小偷有關,按那位怪盜先生的說法,原本就是個喜歡吹毛求疵的評論家在見慣了創新的大型魔術後對魔術的眼界又更加嚴苛。但這次工藤並沒有把心思放在破解魔術上——事實上那種程度的魔術他看一眼就知道手法了——他所關注的是黑羽快斗在展現魔術時他心頭湧現的熟悉感,若說是作為宿敵看到魔術就會在腦內與怪盜基德做連結也太過牽強,工藤自認還沒有偏執到那種程度,唯一的可能就是黑羽的魔術手法確實與那名白衣大盜有某種相似之處。但這麼簡單的小魔術真的能看出來嗎?要問證據他也說不上來,只能暫且把這樣的熟悉感當成是偵探的直覺。
喜歡給女性送花這點也不知道是全世界的魔術師都有的毛病還是這傢伙跟那個怪盜一樣特殊。工藤無語地看著黑羽朝被逗得笑靨如花的女孩揮手道別,內心狠狠唾棄了一番。
「原來你是魔術師啊。」
「怎麼這麼說?都說了我跟工藤同年,本業是學生的話就算會點魔術也該是業餘愛好吧?」
「你以為我是誰啊。你剛剛表演魔術時的自然態度以及那雙纖細柔軟的手,就算不是專業級別也肯定是正朝著這個目標前進,我說得不對嗎?」
「嗚哇,完全正確!真不愧是名偵探!」
工藤輕哼了聲,嫌棄的意味表露無遺,「這種程度算得了什麼。倒是你,表演那個魔術純粹是想要到女生的電話號碼吧?」
「什麼啊,是吃醋嗎?」黑羽眨了眨眼,不等工藤否認就拉起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機放到他手中,滿眼都是狡黠的笑意,「早就刪啦,檢查看看?」
「誰、誰要檢查啊!你要留女孩子的電話號碼跟我有什麼關係⋯⋯!」工藤像被燙到一般把手機塞回對方手中並迅速縮回手,他別過臉不敢對上黑羽的視線,卻不知道自己正把發紅的耳根暴露在魔術師眼中。黑羽嘴角的弧度擴大,好心地沒有戳破。
「開個玩笑嘛,沒想到名偵探這麼不禁逗。」
「那、那是⋯⋯」
「我知道啦,沒談過戀愛的純情名偵探容易害羞也很正常嘛。」黑羽聳聳肩,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帶著調侃的意味,接收到工藤有些惱怒的視線才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真的不鬧了——抱歉抱歉、因為工藤你的反應很可愛,不由得就⋯⋯」
「⋯⋯那算什麼啊,就算被說可愛我也高興不起來。」工藤放低音量嘀咕道。
黑羽輕笑了聲,收回自己的手機抬手伸展了下筋骨,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港口,「嘛,我這一趟是來找人的,當然也沒打算跟當地的女孩子建立什麼關係,耽誤人家不太好吧?這點自覺我還是有啦。」
跟著望向港口,工藤感到嗓子略微發乾,於是他嚥了口唾沫故作隨意地輕哼,「⋯⋯是來找女朋友嗎?說是重要的人。」
「哈哈,女朋友——不是啦,雖然不是⋯⋯」魔術師帶著笑意的話聲漸弱,最後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息,工藤聽見他小聲說了句「我倒希望是那樣的關係」。偵探眨了眨眼,心裡不知為何升起一股微妙的異樣感。
04
從法蘭克基茨公園到雪佛遊艇碼頭那段路,由於沿途的十一座雕像以及營造出的富有人文藝術氣息的氛圍而被稱為「作家之路」,據說許多作家會在此處悠閒散步以尋找靈感。由於接下來預定要去的博物館並不順路,討論過後他們決定暫且略過這條觀光路線。
「對了,新一喜歡喝奶茶嗎?」往Te papa博物館的路上,黑羽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道,海洋般的藍色眸子眨了眨,不難看出其中蘊含的期待。
工藤新一注意到他突然親密起來的稱呼,也沒想糾正,只是有些不自在地輕咳,「我對甜的東西沒什麼想法⋯⋯」
「欸——那樣就太可惜了,我還想推薦你一間奶茶店欸。」黑羽惋惜地垂下肩膀,一整天都讓他安排行程的工藤有點不好意思破壞他的興致,猶豫了幾秒還是表示願意嘗試看看對方的推薦。
黑羽眼睛一亮,隨即自然地握住偵探的手腕加快腳步,工藤被拉著一時有些反應不及,終於跟上他的步伐時抬眼就看見魔術師少年後腦勺一彈一彈的翹髮,以及陽光下那節白皙後頸。他愣了半晌,沒來由地覺得黑羽的背影有點眼熟。
曾經追逐過的罪犯裡面也有一個人總是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習慣自下往上看那人半真半假的笑,晚風會帶起那人的披風和褲腳並短暫地露出一小節細瘦腳腕。七歲的身體使他略低頭就能見到那樣的光景,甚至除了臉以外,那個小偷身上他最熟悉的部位就是腳踝也說不定,以至於當年在龍馬展只靠觀察腳踝就能認出來,當時說是推理但其實很大部分是來自早已見慣了的熟悉。
以平視的角度追在那人身後確實是沒有過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無端想起那傢伙,也許從白色禮帽底下露出的幾撮亂髮在他的想象中就該是這樣,軟軟的、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很好。在新加坡醫院天台的那天晚上,就著月光他看見了那人不帶偽裝的背影,夜色下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真切,不過大概是頭髮看上去很好摸、一個人給自己包紮傷口的背影又太孤寂的關係,確實有那麼一瞬間他有過想去揉一把少年髮頂的衝動。
那次新加坡之行他們好幾個夜晚同寢而眠,他看著少年呼呼大睡的模樣偶爾還會產生那樣的想法。當然就算他沒克制住,那位警覺心極強的小偷也不會給他接近的機會,不過當時的亞瑟平井確實有按捺下那股莫名其妙的衝動,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就像現在盯著黑羽後腦勺的工藤一樣。
黑羽帶著他來到一棟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歷史建築前,這棟座落在轉角處的歷史建築從轉角的入口進去是一間Buger King,隔壁則是黑羽所推薦的珍珠奶茶店。黑羽說這間開在轉角處的Buger King因為建築物的關係在旅遊部落客之間挺有名氣,不過他沒有進去用過餐,倒是對隔壁的奶茶店情有獨鍾。奶茶店裡的客人不多,一杯六塊多紐幣的珍珠奶茶與日本價位相差不大,因此工藤也沒多猶豫,沒等多久兩人便一人拿著一杯珍珠奶茶再次離開溫暖的室內。
「怎麼樣?喝起來跟國內的很像吧?」
工藤才就著吸管喝了一口,黑羽便迫不及待地湊過來想聽他的感想,晶亮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對方,像等待被誇獎的大型犬。工藤有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細細咀嚼並嚥下第一口吸到的大量珍珠後才開口回答:「我本來就不常喝這個,就算你問我也無從比較起啊⋯⋯不過確實很好喝。」
「對吧對吧!我對於甜食的品味可是一流的。」黑羽得意,「連不喜歡吃甜的新一都這麼說了!」
這傢伙,也太得意忘形了吧。工藤翻了個白眼,根本沒想接他的自誇。剛認識沒幾天的現在還會認為他是誇大,日後工藤就會發現黑羽快斗真的就像長了甜食雷達似的,認準的店家都不會踩雷,就是苦了陪他一一去驗證的偵探。
Te papa博物館內是禁止飲食的,工藤對甜食本就沒太興趣,到達博物館門口時還剩了半杯。黑羽義正辭嚴地表示浪費食物是不可取的行為,工藤想確實只喝了半杯就扔掉有些可惜,便想將奶茶寄放到置物櫃,沒想到又被同行人攔下。
「珍珠奶茶的最佳賞味時間只有兩個小時喔!放超過兩個小時奶茶也太可憐了!」
「哈?不然我要現在喝完它?」怎麼可能喝得完啊!
黑羽理所當然地接話:「我可以幫你喝啊!」
「⋯⋯」工藤看了看手裡的奶茶,又看了看滿臉寫著「我很熱心助人吧」眼裡還充滿期待的黑羽,想也不想就拒絕,「我還是放置物櫃吧。」
「為什麼啊!過了最佳賞味期的奶茶新一說不定也不會想喝吧!」
「我才是要問你為什麼對這杯奶茶這麼執著吧?」
黑羽眨眨眼,換上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工藤見他這副表情心裡喀噔一下,而黑羽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不妙預感,「哦——我懂了,你該不會是在介意間接接吻吧?同性之間喝同一杯飲料又沒什麼關係,想不到那個面對犯人總是凌厲果決的名偵探這麼容易害羞——」
「——完全不是那樣好嗎!」
工藤新一活了這麼多年從沒覺得自己是容易中激將法的人,也許是因為他現在才遇到黑羽快斗。他看著黑羽快斗含住自己含過的吸管,喉結滾動間一顆顆黑色的珍珠也攀著吸管往上進到嘴裡,然後黑羽抿抿唇,從唇縫還能看見一點淺色的奶茶。工藤不自覺嚥了口唾沫,莫名有些口乾舌燥,於是他輕咳了聲從背包裡拿出自備的礦泉水仰頭灌了幾口,正好錯過黑羽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容。
參觀Te papa博物館不需要門票,五層樓的館藏幾乎是整個紐西蘭歷史文化的縮影,是不管哪本旅遊書都一定會推薦的場所。網上所說最受歡迎的加里波利戰役(Battle of Gallipoli)展那天幸運的沒有太多排隊人潮,他們得以沉浸在栩栩如生的雕像配合語音所呈現出來的大戰氛圍中。肅穆的氣氛感染了所有一同觀展的人,工藤不經意瞥過黑羽的側臉,繃直的下頷線條和抿起的嘴角帶給他的熟悉感愈發強烈。
思緒短暫地從展覽中抽離,工藤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黑羽察覺到視線便面帶疑惑地看過來,「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偵探有些尷尬,「呃,什麼都沒有。抱歉。」
黑羽聞言挑了挑眉,那張與工藤相似的臉湊近,壓低聲音近乎曖昧地說:「那是突然察覺到我的魅力了嗎?」
「⋯⋯你還真是逮到機會就愛自誇啊。」工藤無語地一把推開他的臉。
他們接著又去看了其他樓層的展區,由於與其他大陸板塊分離,紐西蘭原生動植物豐富,在地人也以良好的生態保育環境為豪,展區介紹的許多當地特有種甚至連工藤新一都沒見過,這一趟可謂收穫豐富。
其中最為特別的展示區是專門介紹一頭名叫Shrek的羊,根據牆上的介紹,Shrek因為不喜歡剪毛而單獨逃離農場,找到一處野外的山洞一躲就是六年,直到六年後被路人發現才通知農場主人把牠帶回去。當時Shrek身上的毛已經有二十七公斤重,連眼睛都被自己的毛淹沒,睽違六年終於剃掉一身毛的時候跟從前相比溫馴了許多,乖乖躺著沒再反抗人類把自己厚重的毛從身上剝離。
「躲了六年也是相當厲害啊。」閱讀著上頭的文字,工藤感慨道。
黑羽端詳著照片裡已經快變成一大坨毛球的Shrek,沒頭沒尾地接話,「以偵探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這已經是第五年了吧,名偵探有一直追逐著的對象嗎?」
工藤愣了一下,腦中一瞬間閃過那名白色大盜的身影。五年前他們在鐘樓的第一次對峙甚至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姓名,偵探與怪盜之間的緣分就不知不覺牽到一起,並且一直延續了兩年,直到他們都達成彼此的目標,怪盜才從此銷聲匿跡。但真的甘心嗎?工藤自問,怪盜基德身上的重重謎團依舊沒有解開,親手抓住對方的宣言也還沒有兌現。除此之外,工藤想,如果還能重逢的話,也許還有一點私人的事情想跟那傢伙確認。
於是他頓了頓,還是誠實地回答:「⋯⋯有。」
黑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沉默幾秒又回過頭來認真地注視他,「這是站在偵探立場的答案?還是站在工藤新一本人的立場?」
對上他的目光,工藤呼吸一滯,那些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月光和睽違已久的冷冽氣息幾乎是同時向他壓過來,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別過視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也許兩者都有吧。」
與自己相像的臉、熟悉的小魔術、同樣喜歡給女性送花的習慣、似曾相識的背影和後腦勺活潑的翹髮,與其說是提示,不如說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想掩飾,甚至最初也是黑羽先主動搭話。
工藤突然想起來了,月下的魔術師投身夜空之前給他的宿敵留下的最後一道謎題。
——來找我吧,名偵探。怪盜基德輕笑,尾音隨著他的墜落消散在夜風中,唯獨帶起他唯一的特等席觀眾幾乎震耳欲聾的心跳。
工藤知道這次不是小偷對偵探的挑釁,是來自大魔術師的浪漫邀約。
05
離開博物館已經是下午兩點,黑羽提議到附近的咖啡廳喝下午茶。
「昨天答應要帶你去喝Flat White的,記得嗎?這附近有一間紐西蘭常見的連鎖咖啡廳,那裡的Flat White新一應該會喜歡。」——雖然這麼說,黑羽看上的顯然是店裡的蛋糕,工藤撐著頭看他咬著叉子一臉幸福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實在難以想像這傢伙私底下竟然是這種小孩子心性。
他們沒有在咖啡廳逗留太久,吃飽喝足後便動身前往維多利亞山(Mt. Victoria)。維多利亞山上的觀景台能三百六十度觀賞威靈頓的全景,想看夜景的話這裡便是絕佳的觀眾席。登山步道沒有人造的柏油或石板路,與組織的決戰過後工藤新一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漫步在大自然中了,異國他鄉的山間小路讓他不由得放鬆身心,拋卻平日瑣碎的事務全心沉浸其中。
他們在傍晚抵達山頂的觀景台,暮色與夜色在天際交融,交織成一片夢幻的景緻。隨著時間經過,城市燈火一點點亮起,將夜晚的威靈頓點綴成璀璨銀河。這天午後下了點雨,雲層還沒完全散去,即使到了晚上能看見的星星也不太多,黑羽不無惋惜地抬頭看著高掛夜空的月亮,「明明月色這麼美,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觀景台上微弱的暖黃燈光,工藤總覺得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孤寂,像透過月光在看著什麼人。工藤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也跟著陷入沉默。
他的思緒亂糟糟的,某個可惡的小偷和眼前與自己一同玩了一整天的大男孩佔滿他的腦海。工藤還記得自己曾經站在新加坡的高樓,透過博士的眼鏡密切關注著里昂大宅的動靜。潛意識裡他還是跟所有人一樣偶爾會覺得怪盜基德無所不能,但作為距離最近的觀眾,他很清楚這次怪盜請自己來幫忙意味著什麼——新加坡對於怪盜基德的態度尚還未知,江戶川柯南是被他請來當後援了,主動向宿敵求助不是他的風格,這次的案件肯定是連國際大怪盜都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的棘手。
當時頂樓的風比維多利亞山上的還要強勁,他半插在口袋裡握成拳的手心卻全是汗水,這次怪盜沒有經過多次踩點就直接行動,今天的接觸也證實了里昂確實不是簡單的角色,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不難想像怪盜基德會陷入苦戰。工藤不知道自己的緊張是對怪盜的擔心還是對未知案件的焦慮,又或者兩者皆有。
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圓,月下魔術師攬著他的腰將他帶上高空時,還是小孩體型的工藤抬頭就看見那人在萬家燈火以及月光映照下上揚的嘴角,不同於天台對決時挑釁的微笑,也不是面對警察時自信得意的笑,而是像終於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寶藏般暢快自由、笑意確實抵達眼裡也滲進心底的、真正符合「KID」這個名字的笑容。
怪盜基德在工藤心裡一直是與月亮、白鴿等純潔美好的事物掛勾,月下魔術師就該恣意張揚、無拘無束,他不應該被任何定義好的框架所侷限。怪盜基德像一隻無名的鳥,神秘而難以捉摸,當他振翅而起的時候無人能夠阻攔,你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呼喚他,更不用提將他抓住。
但如果真的一直如此瀟灑,月亮又怎會因為身旁沒有星星而寂寞?
「⋯⋯那個啊,新一?你今天一直盯著我看,真的不是愛上我了嗎?」
黑羽突然開口把工藤從走神中拉回來,明顯是忍著笑的聲音讓工藤從臉頰到耳後燒成一片,好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出來,否則準又要被調侃一番。工藤有些磕磕絆絆地否認,卻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虛,黑羽看出他躲閃的態度,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揭穿他。
冬夜的山頂還是偏冷了些,兩人都早有準備地穿了厚大衣,風吹過時還是會冷得一哆嗦,入夜後待了約二十分鐘他們便決定返程。
吃下解藥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多,工藤的身體仍多少受到殘存藥性影響,相比以前體力跟抵抗力都有所下降,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在灰原跟母親的千叮萬囑下這段日子裡出門都會多帶一條圍巾。而與工藤不同,黑羽顯然是沒想到入夜後的山頂會這麼冷,只帶了一條主要用途並非保暖而是擋風的圍巾。這傢伙出門旅遊都不看氣象嗎?工藤面露嫌棄地看著他一個接一個的噴嚏,選擇性忽略了自己平時也不看氣象,只是在兩個女人千叮嚀萬交代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帶上足夠的保暖衣物。
「喂,黑羽。」
「嗯?怎⋯⋯!」
自帶的薄圍巾猝不及防被扯開,冷風灌進來的瞬間黑羽倒抽了一口氣,下一秒就被柔軟的織物蹭在脖頸上,將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一圈一圈包裹得密不透風,接著自己那條圍巾才又被纏上來。黑羽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偵探將另一條圍巾讓給了自己,他眨了眨眼立即轉頭看向身旁把半張臉都埋進圍巾的少年,完全沒想掩飾嘴角上揚的弧度,「沒想到新一這麼關心我啊——」
「⋯⋯別誤會了,只是不想讓你因為感冒而無法再當我的導遊而已。」工藤故作冷淡的語氣卻被躲避的視線以及耳尖的紅色所出賣,黑羽又擴大了臉上的笑容。
直到兩人在各自住處中間的街口分道揚鑣,工藤都沒有把圍巾拿回去,黑羽自己也樂得假裝忘記,直到進屋後摸出手機才看到上頭來自偵探的未讀訊息。工藤說如果你沒帶其他圍巾的話那條就送你了,黑羽挑了挑眉,沒有回覆關於圍巾的事情,只是讓他晚上早點睡,好為隔天的行程補足精力。
沒等對方的回應,他把手機放到床頭充電後便拿著衣服進浴室洗澡,等二十分鐘後黑羽擦著頭髮出來,滑開手機就看見十五分鐘前工藤回了他一個睡覺的貼圖,附帶一句晚安。
黑羽笑了起來,他沒有急著回覆,而是出神地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手機外殼,直到螢幕暗下才斂下目光輕聲對著自動休眠的手機說,晚安。
06
紐西蘭的南、北島中間隔著庫克海峽,需要搭乘渡輪來往返兩地,渡輪航行時間約三小時,沿途景致也值得一看,甚至有人說庫克海峽是紐西蘭最美的地方。黑羽提前預訂了兩張往南島的渡輪搭乘券,兩人相約一早在乘船處會合,再一同登船到南島的皮克頓(Picton)。
雖然只是三個小時的航程,渡輪內也有許多設施,酒吧、餐廳、電影院一應俱全,多處休息室以及兒童遊樂區,甚至還設有帶獨立衛浴的客艙房,比起渡輪更像是遊輪,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次舒適的海上航行體驗。
抵達皮克頓後沒有多做停留,兩人隨即搭上了往基督城的長途巴士,這回大約有六小時的車程。巴士的座位稱不上舒適,所幸車上有wifi也有USB充電孔,工藤便利用這段時間簡單處理這幾天堆積下來的各種郵件,一開始還能打起精神盯著手機,但隨著巴士搖搖晃晃,他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新一、新一?」
巴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工藤在熟悉的呼喚聲中悠悠轉醒,他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啊,我看你晃來晃去的睡得不舒服,就擅自把你拉過來靠在我肩上睡了。」黑羽見他一臉懵,主動開口解釋,還賣乖似地歪了歪頭,「會介意嗎?」
「⋯⋯不介意。」一手撐著座椅把身體調正,工藤沒敢轉頭去看他,而是選擇朝窗外張望了下,「已經到了嗎?」
「到休息站,新一要去廁所嗎?」
黑羽指了指窗外不遠處廁所前的等待隊伍,看來幾乎整車的乘客都下車了。工藤搖搖頭,趁著前後座位都沒人,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伸展了下四肢,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們到哪裡了?」
「好像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到基督城,再睡一下吧?我的肩膀可以繼續借你喔!」
「這就不用了。」
靠在別人肩頭睡覺這種事有過一次經驗就夠了,工藤實在沒那個臉皮再把他的肩膀當枕頭用,因此剩下兩小時的車程都不好意思再入睡。然而當天晚上到達入住的旅館後他才意識到,肩枕對黑羽快斗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工藤提著行李袋呆愣地站在房內僅有的一張雙人床前,好半晌說不出話。
雖然的確是他自己同意讓對方處理住宿,但此刻身處這間雙人大床房是他始料未及的,房間確實很乾淨舒適——唯獨中間那張床最為棘手。工藤下意識如臨大敵地往後退了兩步,語氣透露出幾分不敢置信,「黑羽,你確定我們住的是這間?」
黑羽揚高眉毛似乎有點想笑,表面上卻仍故作疑惑地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房卡,又往後退到走廊上確認房門上的房號,「我看看——10401,確實是我們的房間沒錯啊!新一有什麼疑問嗎?」
「哈?你訂的不是雙人標準間嗎?」工藤瞇起眼睛,眼神頓時危險了起來。
「咦,我沒說過嗎?雙人房只剩這間了。」那人倒是一臉無辜的模樣,還主動伸手接過他拎在手中的行李跟自己的一起放到一旁的長椅上,討好般衝人笑了笑,「新一不習慣跟人睡嗎?不然我再去櫃檯問問看?說不定現在有空房了呢。」
工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下,擺擺手,「其實也不用麻煩,我沒那麼講究,只要你睡覺安份點就行。」
「什麼啊,我看起來像是睡覺很不安分的類型嗎?」黑羽不滿地抗議。
「⋯⋯」偵探以眼神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工藤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睡同一張床了,上一次還是兩年前被怪盜基德帶去新加坡的時候。那時他還是江戶川柯南,小孩子跟成人的體型差距挺大,一張雙人床對當時的他們來說綽綽有餘,最多也就是因為跟宿敵同床而留有幾分警戒心——話雖如此,明明最該提起戒心的怪盜基德卻睡成那麼放鬆的姿勢,甚至還發出響亮的打呼聲,讓人很難相信他是一名正與偵探同床而眠的小偷。
工藤久違地夢到了那時候的場景。
濱海灣火光四起、人群逃竄,緊握著的手機裡一通通未被接起的通話請求,以及把他抱起來坐到自己肩上、小心翼翼護著男孩不受人潮影響的怪盜,夢裡的場景並不連貫,從黃昏的小巷到被擊垮的金沙酒店頂層,夢中拼湊出的回憶虛實交錯,但卻無一例外都是圍繞著那個人。
怪盜基德、怪盜基德和怪盜基德。夢裡所有場景都是以他為中心,甚至工藤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根本離不開那個煩人的小偷。
晚上夢中全是那傢伙,醒來面對的又是黑羽快斗。工藤早上睜開眼轉頭一看枕邊睡得正香的人,尚未完全清醒的腦子迷茫地空轉了幾秒,才記起昨天是跟誰一同出來旅遊。黑羽快斗的睡姿沒有怪盜基德那麼「豪放」,被子妥貼地拉到肩膀,四肢也好好收在被窩裡,工藤甚至想他睡著的模樣比清醒時乖巧多了。
夜裡兵荒馬亂的夢並沒有影響到第二天出遊的心情,直到用早餐時黑羽告訴他要去玩高空跳傘,工藤有些微妙地抬頭盯著黑羽沉默了幾秒,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為什麼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那可是滑翔傘欸,一輩子難得一次的經驗哦!」黑羽一邊把果醬抹到吐司上一邊興奮地說,「而且俱樂部有我老爸的熟人,特別給我們優惠價,15000英尺的跳傘加上全程攝影的套餐只算我們780紐幣欸,錯過不是太可惜了嗎?」
工藤在腦內換算了下匯率,雖然確實優惠了很多卻也不是一般學生能輕易負擔得起的價格,不禁有些疑惑,「我沒問題,不過你原本一個人就帶了這麼多錢嗎?我記得你說是來找人,主要目的不是旅遊吧。」
黑羽愣了下,似乎沒想到工藤會這麼問,他眨眨眼,開口回答時刻意放輕了語氣,話音混雜著笑意,「當然早有準備啦,因為我本來就打算找到人後帶他去跳傘嘛。」
「現在不打算帶他跳傘了?」工藤挑眉。
「所以我邀請新一一起啊。」
黑羽仍舊笑瞇瞇的,這話曖昧得讓人不得不去猜其中的深意,偵探稍加細想就有些臉熱,索性安靜地低頭喝咖啡掩飾表情來把話題揭過。
紐西蘭能體驗高空跳傘的地方有很多,其中最多人會選擇的是皇后鎮,黑羽說自己原本也想過要去皇后鎮跳傘,後來才知道基督城的高空跳傘俱樂部有父親的老熟人,乾脆就在基督城體驗也不錯。
高空跳傘算是一項極限運動,開始前兩人都簽了切結書,簽下名字後工藤新一不禁有種自己正把命交出去的感覺。他這輩子玩命的機會太多了,高中那段時間更是每天都彷彿在走鋼索,一步走錯就可能會把自己甚至是親朋好友的命搭進去,生死交關的感覺他比一般人都還能夠體會,因此一個安全措施齊全的極限運動對他來說不至於掀起很大的波瀾,簽字完黑羽湊過來問他會不會緊張,工藤只給了他一個無所謂的眼神。
「不愧是名偵探,膽量真大。」黑羽裝模作樣地鼓起掌來,十足的調侃語氣。
「我爸在夏威夷教過我玩滑翔傘。」工藤白了他一眼,「而且從飛機上往下跳也不是第一次⋯⋯」
雖然那次用的不是滑翔傘,而是滑翔翼。從飛行船上被往外扔的感覺工藤至今都還能回想起來,那一瞬間的失重和整顆心提起來的恐懼即使是跨過不少生死關頭的偵探都很難不感到後怕。他們當時所在的地方是萬一跌落便必死無疑的高空,工藤承認那一刻他的確束手無策,身上的道具沒有一個能在當時派上用場,意識到這點時他腦海裡閃過一位白衣怪盜的身影——總會從死神手裡逃脫的小學生這次只能賭,賭那個人真的就在飛行船上,賭他不會坐視不管。
而下一刻,猛地從身後把男孩整個人攬住的手臂證實偵探賭對了。
那之後兩人又一同從警視廳的直升機上跳下去,這次有怪盜基德在,工藤顯然有了更多底氣。⋯⋯因為來不及收滑翔翼而差點一起掉下飛行船的事就先不表。
偵探對小偷產生足以交付性命的信任聽來確實奇怪,但危機當前時怪盜基德向他伸出的手從來沒有遲到過。一次次的攜手合作,甚至是作為敵人對峙,都是在加深他們之間的默契和信任,怪盜退場後的這一年多給足了工藤釐清自己心情的時間,他想即使是吊橋效應也無所謂,如果吊橋效應帶來的效果能持續一輩子,那興許也跟愛無異。
工藤跳傘的順序被安排在黑羽之後,直到搭上飛機他才受氣氛影響開始有了點緊張感,坐在身旁的黑羽似乎察覺到了,自然地伸手過來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像是在給他注入力量。工藤抬頭看過去,正巧撞上黑羽明亮的笑容,於是有些騷動的心就這麼平靜下來。
工藤數不清自己看過多少從高空一躍而下的身影,除去那些墜樓的被害人,在他記憶中留下更多痕跡的還是那個怪盜。白色的鳥兒屬於天空,每當他支起滑翔翼,浮現在臉上的總是放鬆的神情,也許一次次投身天空便是他的傾訴方式。
機上空間狹窄,所有人都擠在一塊,隨行教練以幽默的口吻不停地說話來消除大家的緊張感,拜此所賜機上的氣氛持續高漲,所有人都很期待飛行的快感。飛機緩緩爬升,透過窗能看見地表逐漸顯現出圓弧的形狀,證明他們確實已經違背地心引力來到高空,就等著脫離人造的囚籠,被自由的風輕柔地接住。
當年怪盜基德隱退前協助警方搗毀了一個規模不輸黑衣組織的犯罪集團,功過相抵之下國際通緝令便被撤下了。最後一次的閉幕演出沒有偷走任何寶石,警察也只是走個形式,所有人都像是在配合演出,好讓怪盜基德給大家帶來最後一場視覺盛宴。魔術師的謝幕依舊紳士而優雅,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完美扮演著那個無所不能的大盜。工藤新一追著他到天台上,那人就等在那裡,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對他說真不愧是名偵探。
跟黑羽快斗如出一轍的語氣。
飛機艙門開啟,15000英尺的風從外頭灌進機艙,工藤下意識瞇起眼睛,彷彿看見了那天在天台邊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的大怪盜。
隨行教練就貼在黑羽身後,可工藤眼裡現在只裝得下那個人。他看見黑羽唇邊與怪盜基德近乎重疊的笑容,白色的鳥兒此刻身穿黑色連身飛行衣,臉上戴著相比帥氣的單片鏡顯得有些滑稽的護目鏡。黑羽張了張口,在呼嘯的風中工藤本不應該能聽見對方呢喃般混雜著笑意的低語,但他就是聽見了。
護目鏡後澄澈的藍色雙眼隔著一年多的時光、隔著那些槍口求生的日子望進他眼底,工藤屏住呼吸。
——來找我吧,名偵探。
無名鳥展開雙翼,終於被冠以姓名。
END
(註)
*:出自電影《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一種流行於澳大利亞及紐西蘭,以意式濃縮為基底的咖啡。與拿鐵、卡布奇諾有些相似。區別在於馥芮白使用更少的奶泡,從而獲得較大的咖啡比例,品嘗時更能感受到意式濃縮的風味。 (維基百科)
***:類似於Americano,但具有更強的香氣和口感。通過在熱水中倒入兩杯意式濃縮咖啡或濃縮咖啡製成。(維基百科)
Call me by your name, and I'll call you by mine.*
01
日月交替從來都不是一件特別令人高興或者悲傷的事情,除非有什麼人事物值得你的時間為此駐足。生活在動盪過後終歸於平靜,偶爾掀起的小波浪再不足以讓工藤新一惦記,他少年時期經歷過的雖說也算是刻骨銘心,但終究會在日常生活中逐漸淡化蹤跡,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枝微末節、或者說表面上看不出來卻確實存在的變化,在走回正規的生活中一點點浸透進內心,像一根細小的刺,卡在那裡久了,也就不會再注意到它的存在,於是便能告訴自己那都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便能揣著那樣的心情,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地繼續前進。
距離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年多,組織仍未完全根除,畢竟再怎麼說也是個國際集團,一夕之間剷除是不可能的事。工藤新一已經恢復了原來的身體,除了回歸學校的日常生活外,也積極投入到拔除組織的任務中。日本警方以及FBI都認為他不應該繼續參與這項危險的工作,並且都表示願意提供保護,卻都被工藤拒絕了。他已經將消滅組織視為自己的任務——或者說是使命也不為過。
「剩下簡單的收尾工作了。卡邁爾跟朱蒂明天會先把這次逮捕的組織成員帶回國,你要跟他們一起離開嗎?」靠在貨櫃上看著港口忙碌的船員們,赤井秀一點了根菸。這次追著情報跑到紐西蘭,經過半個月的周密計畫,終於在今天清晨完成收網。工藤的暑假也只剩下半個月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這裡多留幾天,假期接近尾聲,乾脆順便在開學前給自己旅遊放鬆的機會。
紐西蘭位於南半球,跟正值盛夏的日本不同,這裡此時是寒冬,偶爾還會飄點小雪。工藤拉起羽絨大衣的帽子,縮著脖頸將自己的下半張臉全埋進外套衣領中。他這幾天都住在威靈頓市區,對市政廳這一帶的路已經不算陌生了,一些較為著名的觀光景點卻一個都還沒去過。好不容易結束工作,工藤難得生起了想好好放鬆一下的想法——畢竟工藤新一回歸後,對案件有多投入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且,前幾日工藤有希子發來的購物清單也要認真對待才行,要是完全不予理會,不知道日後等她回國,自己會遭到怎樣的對待。
室內明顯比外頭溫暖多了,工藤進到mall之後便拉下帽子,無奈地抓了抓頭檢視著手機裡的購物清單,準備開始新一輪的採買。客觀地說紐西蘭並不算是一個購物天堂,工藤夫婦兩人也常常到世界各地去遊玩,有希子會發來這麼長一串的購物清單大概也不是真的多想買,只是想感受一把從兒子手中收到一大包禮物的感覺。工藤新一還不懂自家母親嗎?但明白歸明白,他在有希子的面前還是沒有拒絕要求的權利就是了。
結束在mall的購物行程已經是午後了,工藤看了看時間決定先把東西拿回住處放,接著去搭乘市區有名的階梯纜車(Cable Car)。纜車搭乘點在市區裡一個不起眼的巷子裡,買票的隊伍沒有想像中長,他很快就買到了票加入排隊上車的行列。紅色的階梯纜車從山坡上緩緩下來,人群中不少觀光客都舉起了手機、相機對著車頭一通猛拍,工藤也隨大流拍了幾張,就當是給難得的一人旅行留下紀念。
畢竟現在是暑假,同車的乘客中不乏亞洲面孔的觀光客,偵探的習慣使他在車上坐定後便向周遭環視了一圈,亞洲人除了一對中國夫妻、一群韓國年輕女孩外,就是一個看起來與他年齡相近的少年。那人穿著紅色的長版羽絨外套,露在外頭的小腿包裹著修身牛仔褲,看起來脫掉外套之後的身形應該不算壯碩。頭上戴著以男性來說較為少見的粉色毛帽,帽子頂端還有一顆白色毛絨球。他正在欣賞窗外的風景,側臉看起來很年輕,工藤推斷大概跟自己的年齡不會相差太多,不知道是大學生還是社會人士?大學生一個人來南半球旅行,在日本太少見了,不過工藤就是確信這個人來自日本,原因又說不太上來。
⋯⋯不,為什麼要這麼在意啊。工藤移開視線,微微低頭用食指抵著下頷思考。他作為偵探的直覺向來很準確,這個少年給他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要說熟悉似乎也不是那麼熟悉,但他就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難道是因為長得像嗎?
纜車發動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工藤也跟大部分遊客一樣轉頭看向窗外。纜車周圍的風景其實並不算特別好看,樹木和民房阻擋了大部分景緻,只有在快到頂端時的那段路程能看見威靈頓的全景出現在視野中。來到這個國家有一陣子了,這還是工藤第一次好好欣賞這座城市。從高處俯瞰的感覺跟在平地很不一樣,平時生活的街角巷弄全都被踩在腳下,好像整個世界都能盡收眼底。他突然有點惋惜自己不是在夜晚時分來搭纜車,雖然白天的威靈頓也很好看,但有機會的話果然還是比較想欣賞夜晚的城市。僅有幾次被那傢伙帶著飛的時候都能很明確感受到,怪盜基德十分享受在空中飛行的感覺,流過身旁的風很舒服,夜晚的城市也很美麗,那時的他比起逃亡更像是在巡視自己的舞台。回憶著跟昔日宿敵交手的經歷,工藤忍不住愉悅地勾起嘴角。
這麼說有點便宜那個小偷了,不過作為一直糾纏到最後的宿敵,工藤是這麼認為的——在他登場的那一刻,只要月光所及的地方,整個世界都是他的舞台。
⋯⋯不對,為什麼突然想起那傢伙了。
沒有被單片鏡遮擋的藍色眼眸在他腦海裡浮現,眼角一彎勾起一如往常自信的弧度,就像在邀請人跟他一起在深海裡沉溺⋯⋯工藤被自己的想像激得一個激靈,耳根不由自主升起不同尋常的熱度。他往大衣裡縮了縮,試圖阻止熱度蔓延到因為天冷而顯得比平常更白一點的臉頰上。
⋯⋯啊啊,糟透了。
02
Wellington Cable Car銜接了Lambton Quay和Kelburn,全長超過六百公尺,共五個停靠站。纜車軌道在山坡上,因此纜車內部的地板是階梯式的,即使車廂在爬坡中乘客也不會有傾斜的感覺,是非常舒適的設計。封閉式的纜車座位安排就像國內的公車,兩排座椅中間一條走道,座位則都是復古風格的木製座椅。工藤的計畫是到山頂的觀景台以及博物館看看, 中途停靠的時候陸陸續續也有幾個乘客上車了,倒是一直沒有人下車,看來大家的目標都差不多。忍不住多看了那名與他相仿的粉色毛帽少年幾眼,少年這次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朝他揚起嘴角笑了笑。
被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看得臉頰微微發燙,工藤連忙將視線轉回前方。他那一笑好像勾起了什麼回憶,但仔細思考又想不出所以然,只覺得內心像平靜的湖面被投入小石子般泛起陣陣漣漪。
下車的時候那個少年已經不見蹤影了,工藤也沒有在意,他離開車站後首先右轉前往觀景台。觀景台空間不大,那裡現在已經聚集了一小波觀光客,卻也還沒有到擁擠的程度。從觀景台眺望威靈頓市區能把移動中的纜車一起收進視線範圍裡,也因此這個角度是許多明信片和傳單取景的方位。工藤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正低頭確認照片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句熟悉的母語:「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工藤新一嗎?」
是清亮的少年嗓音。工藤愣了一下,轉頭就看見方才纜車上那個紅色羽絨衣的少年正笑瞇瞇地站在他身旁,毛帽上的毛球隨著他微微歪頭的動作跳了跳,幾乎可以用「可愛」來形容。他直直注視著工藤新一,眼角彎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過分親暱、也不會給人虛偽的感覺。
在異國他鄉被準確道出姓名的工藤新一有些迷惑:「我是。請問⋯⋯?」
「啊啊,竟然真的是!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嘛,在國內很有名啊!我也是東京人,感覺很親切呢!」少年唇邊的弧度添上了驚喜的意味,他快步走過來伸出戴著白色保暖手套的右手,很期待似的眨眨眼,「我叫黑羽快斗!雖然很唐突,不過我看工藤君也是一個人,如果後面沒有安排的話,要不要一起逛逛?」
⋯⋯這個超級老套的搭訕手法是怎麼回事?
要是平時他肯定就拒絕了。但也許是因為同鄉人的親切感、也或許是因為對方臉上的笑容實在太過耀眼,工藤沉默了半晌,拒絕的話語在嘴邊滾過一圈,不知怎麼又被吞了回去。他點點頭往另一邊挪了兩步,並下意識往羽絨外套裡縮了下脖子。
黑羽快斗跟工藤新一同齡,看待事情似乎也有很多獨到的見解,兩人靠著欄杆一聊便打開了話匣子,交談氛圍愉快到就連許久沒跟除了服部平次以外的同齡人聊得這麼起勁的偵探也感到久違的放鬆。不久後觀景台遊客開始多了起來,黑羽便提議他們可以到纜車博物館旁的咖啡廳休息。
威靈頓的咖啡工藤早有耳聞,待在紐西蘭這幾天也沒少喝過,但之前心裡一直掛念著案子,也就沒有靜下心來細細品嚐,這次總算有機會能享受在地咖啡的風味。工藤捧著咖啡在黑羽找到的雙人座位坐下,杯緣湊近嘴邊小心翼翼嚐了口,咖啡豆的香氣在口中擴散開來使偵探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點弧度。
黑羽興許是對咖啡沒有太大的興趣,只點了一杯花茶(加了很多方糖的)放在手邊,相較之下偵探在喝了咖啡後逐漸放鬆下來的神情似乎更吸引他。黑羽笑瞇瞇地看著工藤驚嘆的表情,看得工藤都有些不好意思,略帶歉意地向這位新朋友解釋自己很喜歡這裡的咖啡,一時沒控制住表情。
「沒關係沒關係,威靈頓的咖啡確實很有名嘛,你嘗過這裡的Flat White**了嗎?」
「啊,這倒是還沒⋯⋯剛剛也沒想起來這個,就照一直以來的習慣去點了。」向來偏愛美式咖啡的工藤看著菜單就下意識點了與美式較為相似的Long Black***,現在反應過來自己也有些懊惱。
不過即便不是旅遊書上寫著一定要品嚐的Flat White,紐奧地區發展出來的Long Black確實也別有一番風味,與一般美式咖啡比起來香氣較為豐富一些,口感也更滑順,足以讓喝慣了美式咖啡的工藤眼前一亮。來到紐西蘭沒喝到最有特色的咖啡還是挺可惜的,黑羽自告奮勇等下山後帶工藤去一間高評價咖啡廳品嚐那裡的Flat White,藉著咖啡廳的邀約,兩人又延續了在觀景台上的話題。他們從紐西蘭本地的風俗民情談到國際局勢,又談到日本境內最近的幾起重大案件,然後無法避免地聊到使江戶川柯南「誕生」並於一年多前佔據各大媒體頭版的那件跨國犯罪集團的案子。
「確實很辛苦。」工藤苦笑,「我可不是天才,把功勞歸功在我身上也太誇大了⋯⋯確實不是媒體所說得那麼輕鬆,何況最後我也只是提供了一些想法,實際行動的還是公安以及FBI跟MI6的人。」
「光是能在這些機關中說上話就已經足夠厲害了吧?」聽聞偵探確實參與了最後的收網行動,黑羽嘖了聲,「當時還是高中生呢,讓一個未成年參與這種危險行動不會出問題嗎?」
「呃,還是有點問題的,不過當時是我主動要求,一開始也沒有人想讓我參與。」親友間公認總愛往危險裡鑽的偵探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頰,又補上一句話:「幸好我沒有受什麼嚴重的傷,不然公安那邊大概不好交代,總之日本公安還是很在乎一般民眾的安全,我的情況是⋯⋯因為常常參與案子所以稍微特殊一點吧,哈哈。」
「稍微特殊一點啊——」黑羽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看起來完全意會到了警方對於未成年偵探擅自參與案件這件事從習慣到麻木的過程,「不過,沒有受嚴重的傷也就是說還是有受傷吧?偵探還真是高危職業欸⋯⋯女朋友之類的不會擔心嗎?」
工藤愣了愣,有些無奈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不,暫時還沒有交女朋友的想法。」
他的高中生涯有一半都是以小學生的身份度過,即便如此高中時代的工藤新一依舊成為了當時在異性之間時常被談論的對象,可惜那時候工藤並沒有談戀愛的餘裕,完全沒把心思放在異性上,以至於他一直到大學都還是單身。而進入大學後的工藤新一依然是風雲人物,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學校裡有傳言說他一門心思撲在案件上,告白的女孩子來一個拒絕一個——一門心思撲在案件上這個說法倒沒什麼不對,但拒絕告白的女孩子這件事可真是冤枉他了,事實上名偵探工藤新一至今為止還沒有被任何一個女孩子告白過。明明不缺乏愛慕者,他的氣場卻讓所有愛慕者們踟躕再三、猶豫不前,就連毛利蘭都說他看起來真的不像是會接受別的女孩子參與自己生活的樣子。
「咦?沒有女朋友嗎?我記得工藤君有個青梅竹馬的女孩子⋯⋯」黑羽眨了眨眼。
「一起長大不代表就會成為那種關係吧,我們之間比較像家人。」流利且自然的回答像是已經解釋過很多遍,工藤聳聳肩,再度執起咖啡杯把話題繞過去,「嘛,反正我還年輕,這種事情還是看緣份。黑羽君呢?這次是一個人出國吧,來旅遊?」
黑羽一手托著下頷撐在桌面上,聞言愣了一下,有些複雜的眼神閃了閃似乎是將目光往遠處放去。他沒有立即回答偵探的提問,而是在沉默幾秒後才稍嫌含糊地回應:「啊⋯⋯一半是吧,其實還有一個更主要的目的。」
聽他的語氣不像是能輕易對剛認識不到一天的人說出口的事,即使是偵探也懂得在案件以外的地方將好奇心見好就收。工藤見他不太想多談,便也體貼地沒有再問下去。他將咖啡杯緣靠上唇邊輕啜了口,聰明的腦袋飛快思考著該說什麼話來緩解現在的氣氛,不待他想出個所以然,黑羽出乎意料地再度開口將上一句話接續下去。
「我是來找人的。」
「⋯⋯欸?」
目光相接,黑羽又揚起了嘴角,「是來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喔!」
在那樣帶著懷念與純粹開心的笑容中,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工藤怔怔地看著他,下意識按上心口,感覺好像有什麼就要呼之欲出。彷彿看見魔術師身披銀白月光沐浴在人群的掌聲與歡呼中,像他無數個夢裡那樣,結束使命的怪盜最後一次深深地向人群彎下身子。往後躍進夜空之前,他輕笑了一聲給最不願見到的戀人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
他當時說了什麼?
03
他們從山頂一邊閒聊一邊走回底下的市區後又一起在附近的麥當勞用了晚餐。工藤新一在紐西蘭的住處是FBI安排的,閒聊中發現黑羽所住的旅店意外地只跟他的住處隔一條街,兩人之後幾天都沒有硬性安排行程,這天也聊得投機,便約定了結伴觀光。
這天晚上工藤久違地睡了安穩的一覺,隔天早上神清氣爽地跟黑羽在蘭布頓港(Lambton Harbour)邊會合。據黑羽所說這附近的法蘭克基茨公園(Frank Kitts Park)是當地居民休閒活動的好去處,聚集了許多移動咖啡座和攤販,尤其是假日會有許多當地家庭帶著孩子來野餐,街頭藝人也常常會以此為據點。
「說起來市區的路上也有街頭藝人。」工藤突然想起昨日一個人在市內購物時見到的一個假扮成銅像站在路邊、只要有人投錢就會開始擺出各種有趣姿勢的人,「還真的是在街頭⋯⋯總覺得挺佩服的,很有勇氣啊。」
「確實很辛苦——不過這種程度的話我也可以勝任。」黑羽似乎有些不服氣地撇撇嘴,他左右看了看,微勾起嘴角向草地上一位正牽著拉布拉多犬散步的年輕女孩小跑過去,還回過頭勾勾手示意工藤跟上。
⋯⋯真是的,他打算做什麼啊。工藤無奈,也只好跟上他的腳步,還沒走近就見黑羽指了指女孩沒關上的提包裡露出一個頭的玻璃瓶向她詢問著什麼,女孩不明所以地多看了他一眼,從包包裡將玻璃瓶抽出來放到黑羽手上。
「哦,空瓶正好!」黑羽的一口英式英語出乎工藤意料之外的標準,他提著玻璃瓶敲了敲瓶身,發出清脆的聲響,接著討好似的咧開嘴衝女孩眨了眨眼,「手機也能借我嗎?」
女孩疑惑地在兩名少年之間左看看右看看,有些遲疑地從口袋掏出手機放到黑羽掌心,還不忘警告:「小心點。」
黑羽安撫性地笑了笑,「放心放心,只是想送你一個特別的手機保護殼——OK、看好啦!」
他左手握著瓶口右手拿著手機,提高玻璃瓶在女孩面前左右晃了幾下,讓她看清裡頭確實沒有任何東西,然後大幅度地張開雙臂雙手一拍,在女孩來不及阻止之前用拿著手機的手去撞擊瓶身。女孩嚇了一跳連忙想拿回自己的手機,黑羽聳聳肩鬆開右手,拎著玻璃瓶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機安安穩穩地在瓶子裡隨著搖晃小幅度地左右滑動。
工藤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我的手機嗎?」女孩從黑羽手中接過瓶子,臉上掩不住驚訝,語氣卻還有一絲遲疑。
「不相信的話要不要打你的號碼試試會不會響呢?啊,用我的手機打吧——」黑羽理解地點點頭,把自己的手機解鎖了伸手遞過去。女孩撥通自己的號碼後沒過幾秒,瓶子裡手機果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黑羽的手機號碼。
這下女孩不得不相信了,她睜大眼睛握著瓶子翻來覆去地看,像是想找到什麼機關。黑羽趁機得意地轉頭衝工藤比了個V,眉眼都彎起了明顯的弧度,連帶的工藤也逐漸放鬆了臉上的表情,淺淺地勾起嘴角。有什麼好炫耀的啊,這傢伙。
一場完整的魔術表演不僅僅是讓事物出現不可思議的變化,還得把它復原。女孩有些困擾地問如何把手機拿出來,黑羽神神祕祕地眨了眨眼壓低嗓音,讓她對著瓶口吹氣。
「⋯⋯沒有變化啊?」照著他所說的朝瓶內吹氣的女孩一頭霧水。
「怎麼可能,肯定是不夠用力,我來吧!」黑羽一手按著玻璃瓶底部,深深吸了一口氣湊到瓶口用力對著瓶內吹氣。瓶身緩緩從手心移開,原本在瓶中的手機就這麼出現在掌心,「Bingo——!」
與一般人相比,工藤新一這輩子見過的魔術不算少,而那些與魔術掛勾的回憶多半都跟那名一身白的小偷有關,按那位怪盜先生的說法,原本就是個喜歡吹毛求疵的評論家在見慣了創新的大型魔術後對魔術的眼界又更加嚴苛。但這次工藤並沒有把心思放在破解魔術上——事實上那種程度的魔術他看一眼就知道手法了——他所關注的是黑羽快斗在展現魔術時他心頭湧現的熟悉感,若說是作為宿敵看到魔術就會在腦內與怪盜基德做連結也太過牽強,工藤自認還沒有偏執到那種程度,唯一的可能就是黑羽的魔術手法確實與那名白衣大盜有某種相似之處。但這麼簡單的小魔術真的能看出來嗎?要問證據他也說不上來,只能暫且把這樣的熟悉感當成是偵探的直覺。
喜歡給女性送花這點也不知道是全世界的魔術師都有的毛病還是這傢伙跟那個怪盜一樣特殊。工藤無語地看著黑羽朝被逗得笑靨如花的女孩揮手道別,內心狠狠唾棄了一番。
「原來你是魔術師啊。」
「怎麼這麼說?都說了我跟工藤同年,本業是學生的話就算會點魔術也該是業餘愛好吧?」
「你以為我是誰啊。你剛剛表演魔術時的自然態度以及那雙纖細柔軟的手,就算不是專業級別也肯定是正朝著這個目標前進,我說得不對嗎?」
「嗚哇,完全正確!真不愧是名偵探!」
工藤輕哼了聲,嫌棄的意味表露無遺,「這種程度算得了什麼。倒是你,表演那個魔術純粹是想要到女生的電話號碼吧?」
「什麼啊,是吃醋嗎?」黑羽眨了眨眼,不等工藤否認就拉起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機放到他手中,滿眼都是狡黠的笑意,「早就刪啦,檢查看看?」
「誰、誰要檢查啊!你要留女孩子的電話號碼跟我有什麼關係⋯⋯!」工藤像被燙到一般把手機塞回對方手中並迅速縮回手,他別過臉不敢對上黑羽的視線,卻不知道自己正把發紅的耳根暴露在魔術師眼中。黑羽嘴角的弧度擴大,好心地沒有戳破。
「開個玩笑嘛,沒想到名偵探這麼不禁逗。」
「那、那是⋯⋯」
「我知道啦,沒談過戀愛的純情名偵探容易害羞也很正常嘛。」黑羽聳聳肩,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帶著調侃的意味,接收到工藤有些惱怒的視線才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真的不鬧了——抱歉抱歉、因為工藤你的反應很可愛,不由得就⋯⋯」
「⋯⋯那算什麼啊,就算被說可愛我也高興不起來。」工藤放低音量嘀咕道。
黑羽輕笑了聲,收回自己的手機抬手伸展了下筋骨,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港口,「嘛,我這一趟是來找人的,當然也沒打算跟當地的女孩子建立什麼關係,耽誤人家不太好吧?這點自覺我還是有啦。」
跟著望向港口,工藤感到嗓子略微發乾,於是他嚥了口唾沫故作隨意地輕哼,「⋯⋯是來找女朋友嗎?說是重要的人。」
「哈哈,女朋友——不是啦,雖然不是⋯⋯」魔術師帶著笑意的話聲漸弱,最後化成一聲無奈的嘆息,工藤聽見他小聲說了句「我倒希望是那樣的關係」。偵探眨了眨眼,心裡不知為何升起一股微妙的異樣感。
04
從法蘭克基茨公園到雪佛遊艇碼頭那段路,由於沿途的十一座雕像以及營造出的富有人文藝術氣息的氛圍而被稱為「作家之路」,據說許多作家會在此處悠閒散步以尋找靈感。由於接下來預定要去的博物館並不順路,討論過後他們決定暫且略過這條觀光路線。
「對了,新一喜歡喝奶茶嗎?」往Te papa博物館的路上,黑羽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道,海洋般的藍色眸子眨了眨,不難看出其中蘊含的期待。
工藤新一注意到他突然親密起來的稱呼,也沒想糾正,只是有些不自在地輕咳,「我對甜的東西沒什麼想法⋯⋯」
「欸——那樣就太可惜了,我還想推薦你一間奶茶店欸。」黑羽惋惜地垂下肩膀,一整天都讓他安排行程的工藤有點不好意思破壞他的興致,猶豫了幾秒還是表示願意嘗試看看對方的推薦。
黑羽眼睛一亮,隨即自然地握住偵探的手腕加快腳步,工藤被拉著一時有些反應不及,終於跟上他的步伐時抬眼就看見魔術師少年後腦勺一彈一彈的翹髮,以及陽光下那節白皙後頸。他愣了半晌,沒來由地覺得黑羽的背影有點眼熟。
曾經追逐過的罪犯裡面也有一個人總是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習慣自下往上看那人半真半假的笑,晚風會帶起那人的披風和褲腳並短暫地露出一小節細瘦腳腕。七歲的身體使他略低頭就能見到那樣的光景,甚至除了臉以外,那個小偷身上他最熟悉的部位就是腳踝也說不定,以至於當年在龍馬展只靠觀察腳踝就能認出來,當時說是推理但其實很大部分是來自早已見慣了的熟悉。
以平視的角度追在那人身後確實是沒有過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候無端想起那傢伙,也許從白色禮帽底下露出的幾撮亂髮在他的想象中就該是這樣,軟軟的、毛茸茸的,看上去手感很好。在新加坡醫院天台的那天晚上,就著月光他看見了那人不帶偽裝的背影,夜色下隔著一段距離看不太真切,不過大概是頭髮看上去很好摸、一個人給自己包紮傷口的背影又太孤寂的關係,確實有那麼一瞬間他有過想去揉一把少年髮頂的衝動。
那次新加坡之行他們好幾個夜晚同寢而眠,他看著少年呼呼大睡的模樣偶爾還會產生那樣的想法。當然就算他沒克制住,那位警覺心極強的小偷也不會給他接近的機會,不過當時的亞瑟平井確實有按捺下那股莫名其妙的衝動,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就像現在盯著黑羽後腦勺的工藤一樣。
黑羽帶著他來到一棟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歷史建築前,這棟座落在轉角處的歷史建築從轉角的入口進去是一間Buger King,隔壁則是黑羽所推薦的珍珠奶茶店。黑羽說這間開在轉角處的Buger King因為建築物的關係在旅遊部落客之間挺有名氣,不過他沒有進去用過餐,倒是對隔壁的奶茶店情有獨鍾。奶茶店裡的客人不多,一杯六塊多紐幣的珍珠奶茶與日本價位相差不大,因此工藤也沒多猶豫,沒等多久兩人便一人拿著一杯珍珠奶茶再次離開溫暖的室內。
「怎麼樣?喝起來跟國內的很像吧?」
工藤才就著吸管喝了一口,黑羽便迫不及待地湊過來想聽他的感想,晶亮的眼神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對方,像等待被誇獎的大型犬。工藤有些無奈地瞥了他一眼,細細咀嚼並嚥下第一口吸到的大量珍珠後才開口回答:「我本來就不常喝這個,就算你問我也無從比較起啊⋯⋯不過確實很好喝。」
「對吧對吧!我對於甜食的品味可是一流的。」黑羽得意,「連不喜歡吃甜的新一都這麼說了!」
這傢伙,也太得意忘形了吧。工藤翻了個白眼,根本沒想接他的自誇。剛認識沒幾天的現在還會認為他是誇大,日後工藤就會發現黑羽快斗真的就像長了甜食雷達似的,認準的店家都不會踩雷,就是苦了陪他一一去驗證的偵探。
Te papa博物館內是禁止飲食的,工藤對甜食本就沒太興趣,到達博物館門口時還剩了半杯。黑羽義正辭嚴地表示浪費食物是不可取的行為,工藤想確實只喝了半杯就扔掉有些可惜,便想將奶茶寄放到置物櫃,沒想到又被同行人攔下。
「珍珠奶茶的最佳賞味時間只有兩個小時喔!放超過兩個小時奶茶也太可憐了!」
「哈?不然我要現在喝完它?」怎麼可能喝得完啊!
黑羽理所當然地接話:「我可以幫你喝啊!」
「⋯⋯」工藤看了看手裡的奶茶,又看了看滿臉寫著「我很熱心助人吧」眼裡還充滿期待的黑羽,想也不想就拒絕,「我還是放置物櫃吧。」
「為什麼啊!過了最佳賞味期的奶茶新一說不定也不會想喝吧!」
「我才是要問你為什麼對這杯奶茶這麼執著吧?」
黑羽眨眨眼,換上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工藤見他這副表情心裡喀噔一下,而黑羽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不妙預感,「哦——我懂了,你該不會是在介意間接接吻吧?同性之間喝同一杯飲料又沒什麼關係,想不到那個面對犯人總是凌厲果決的名偵探這麼容易害羞——」
「——完全不是那樣好嗎!」
工藤新一活了這麼多年從沒覺得自己是容易中激將法的人,也許是因為他現在才遇到黑羽快斗。他看著黑羽快斗含住自己含過的吸管,喉結滾動間一顆顆黑色的珍珠也攀著吸管往上進到嘴裡,然後黑羽抿抿唇,從唇縫還能看見一點淺色的奶茶。工藤不自覺嚥了口唾沫,莫名有些口乾舌燥,於是他輕咳了聲從背包裡拿出自備的礦泉水仰頭灌了幾口,正好錯過黑羽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容。
參觀Te papa博物館不需要門票,五層樓的館藏幾乎是整個紐西蘭歷史文化的縮影,是不管哪本旅遊書都一定會推薦的場所。網上所說最受歡迎的加里波利戰役(Battle of Gallipoli)展那天幸運的沒有太多排隊人潮,他們得以沉浸在栩栩如生的雕像配合語音所呈現出來的大戰氛圍中。肅穆的氣氛感染了所有一同觀展的人,工藤不經意瞥過黑羽的側臉,繃直的下頷線條和抿起的嘴角帶給他的熟悉感愈發強烈。
思緒短暫地從展覽中抽離,工藤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黑羽察覺到視線便面帶疑惑地看過來,「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偵探有些尷尬,「呃,什麼都沒有。抱歉。」
黑羽聞言挑了挑眉,那張與工藤相似的臉湊近,壓低聲音近乎曖昧地說:「那是突然察覺到我的魅力了嗎?」
「⋯⋯你還真是逮到機會就愛自誇啊。」工藤無語地一把推開他的臉。
他們接著又去看了其他樓層的展區,由於與其他大陸板塊分離,紐西蘭原生動植物豐富,在地人也以良好的生態保育環境為豪,展區介紹的許多當地特有種甚至連工藤新一都沒見過,這一趟可謂收穫豐富。
其中最為特別的展示區是專門介紹一頭名叫Shrek的羊,根據牆上的介紹,Shrek因為不喜歡剪毛而單獨逃離農場,找到一處野外的山洞一躲就是六年,直到六年後被路人發現才通知農場主人把牠帶回去。當時Shrek身上的毛已經有二十七公斤重,連眼睛都被自己的毛淹沒,睽違六年終於剃掉一身毛的時候跟從前相比溫馴了許多,乖乖躺著沒再反抗人類把自己厚重的毛從身上剝離。
「躲了六年也是相當厲害啊。」閱讀著上頭的文字,工藤感慨道。
黑羽端詳著照片裡已經快變成一大坨毛球的Shrek,沒頭沒尾地接話,「以偵探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這已經是第五年了吧,名偵探有一直追逐著的對象嗎?」
工藤愣了一下,腦中一瞬間閃過那名白色大盜的身影。五年前他們在鐘樓的第一次對峙甚至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姓名,偵探與怪盜之間的緣分就不知不覺牽到一起,並且一直延續了兩年,直到他們都達成彼此的目標,怪盜才從此銷聲匿跡。但真的甘心嗎?工藤自問,怪盜基德身上的重重謎團依舊沒有解開,親手抓住對方的宣言也還沒有兌現。除此之外,工藤想,如果還能重逢的話,也許還有一點私人的事情想跟那傢伙確認。
於是他頓了頓,還是誠實地回答:「⋯⋯有。」
黑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沉默幾秒又回過頭來認真地注視他,「這是站在偵探立場的答案?還是站在工藤新一本人的立場?」
對上他的目光,工藤呼吸一滯,那些他以為自己早已遺忘的月光和睽違已久的冷冽氣息幾乎是同時向他壓過來,他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別過視線,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也許兩者都有吧。」
與自己相像的臉、熟悉的小魔術、同樣喜歡給女性送花的習慣、似曾相識的背影和後腦勺活潑的翹髮,與其說是提示,不如說這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想掩飾,甚至最初也是黑羽先主動搭話。
工藤突然想起來了,月下的魔術師投身夜空之前給他的宿敵留下的最後一道謎題。
——來找我吧,名偵探。怪盜基德輕笑,尾音隨著他的墜落消散在夜風中,唯獨帶起他唯一的特等席觀眾幾乎震耳欲聾的心跳。
工藤知道這次不是小偷對偵探的挑釁,是來自大魔術師的浪漫邀約。
05
離開博物館已經是下午兩點,黑羽提議到附近的咖啡廳喝下午茶。
「昨天答應要帶你去喝Flat White的,記得嗎?這附近有一間紐西蘭常見的連鎖咖啡廳,那裡的Flat White新一應該會喜歡。」——雖然這麼說,黑羽看上的顯然是店裡的蛋糕,工藤撐著頭看他咬著叉子一臉幸福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實在難以想像這傢伙私底下竟然是這種小孩子心性。
他們沒有在咖啡廳逗留太久,吃飽喝足後便動身前往維多利亞山(Mt. Victoria)。維多利亞山上的觀景台能三百六十度觀賞威靈頓的全景,想看夜景的話這裡便是絕佳的觀眾席。登山步道沒有人造的柏油或石板路,與組織的決戰過後工藤新一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漫步在大自然中了,異國他鄉的山間小路讓他不由得放鬆身心,拋卻平日瑣碎的事務全心沉浸其中。
他們在傍晚抵達山頂的觀景台,暮色與夜色在天際交融,交織成一片夢幻的景緻。隨著時間經過,城市燈火一點點亮起,將夜晚的威靈頓點綴成璀璨銀河。這天午後下了點雨,雲層還沒完全散去,即使到了晚上能看見的星星也不太多,黑羽不無惋惜地抬頭看著高掛夜空的月亮,「明明月色這麼美,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觀景台上微弱的暖黃燈光,工藤總覺得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孤寂,像透過月光在看著什麼人。工藤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也跟著陷入沉默。
他的思緒亂糟糟的,某個可惡的小偷和眼前與自己一同玩了一整天的大男孩佔滿他的腦海。工藤還記得自己曾經站在新加坡的高樓,透過博士的眼鏡密切關注著里昂大宅的動靜。潛意識裡他還是跟所有人一樣偶爾會覺得怪盜基德無所不能,但作為距離最近的觀眾,他很清楚這次怪盜請自己來幫忙意味著什麼——新加坡對於怪盜基德的態度尚還未知,江戶川柯南是被他請來當後援了,主動向宿敵求助不是他的風格,這次的案件肯定是連國際大怪盜都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的棘手。
當時頂樓的風比維多利亞山上的還要強勁,他半插在口袋裡握成拳的手心卻全是汗水,這次怪盜沒有經過多次踩點就直接行動,今天的接觸也證實了里昂確實不是簡單的角色,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不難想像怪盜基德會陷入苦戰。工藤不知道自己的緊張是對怪盜的擔心還是對未知案件的焦慮,又或者兩者皆有。
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圓,月下魔術師攬著他的腰將他帶上高空時,還是小孩體型的工藤抬頭就看見那人在萬家燈火以及月光映照下上揚的嘴角,不同於天台對決時挑釁的微笑,也不是面對警察時自信得意的笑,而是像終於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寶藏般暢快自由、笑意確實抵達眼裡也滲進心底的、真正符合「KID」這個名字的笑容。
怪盜基德在工藤心裡一直是與月亮、白鴿等純潔美好的事物掛勾,月下魔術師就該恣意張揚、無拘無束,他不應該被任何定義好的框架所侷限。怪盜基德像一隻無名的鳥,神秘而難以捉摸,當他振翅而起的時候無人能夠阻攔,你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呼喚他,更不用提將他抓住。
但如果真的一直如此瀟灑,月亮又怎會因為身旁沒有星星而寂寞?
「⋯⋯那個啊,新一?你今天一直盯著我看,真的不是愛上我了嗎?」
黑羽突然開口把工藤從走神中拉回來,明顯是忍著笑的聲音讓工藤從臉頰到耳後燒成一片,好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不出來,否則準又要被調侃一番。工藤有些磕磕絆絆地否認,卻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心虛,黑羽看出他躲閃的態度,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揭穿他。
冬夜的山頂還是偏冷了些,兩人都早有準備地穿了厚大衣,風吹過時還是會冷得一哆嗦,入夜後待了約二十分鐘他們便決定返程。
吃下解藥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年多,工藤的身體仍多少受到殘存藥性影響,相比以前體力跟抵抗力都有所下降,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在灰原跟母親的千叮萬囑下這段日子裡出門都會多帶一條圍巾。而與工藤不同,黑羽顯然是沒想到入夜後的山頂會這麼冷,只帶了一條主要用途並非保暖而是擋風的圍巾。這傢伙出門旅遊都不看氣象嗎?工藤面露嫌棄地看著他一個接一個的噴嚏,選擇性忽略了自己平時也不看氣象,只是在兩個女人千叮嚀萬交代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帶上足夠的保暖衣物。
「喂,黑羽。」
「嗯?怎⋯⋯!」
自帶的薄圍巾猝不及防被扯開,冷風灌進來的瞬間黑羽倒抽了一口氣,下一秒就被柔軟的織物蹭在脖頸上,將暴露在空氣中的脖頸一圈一圈包裹得密不透風,接著自己那條圍巾才又被纏上來。黑羽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偵探將另一條圍巾讓給了自己,他眨了眨眼立即轉頭看向身旁把半張臉都埋進圍巾的少年,完全沒想掩飾嘴角上揚的弧度,「沒想到新一這麼關心我啊——」
「⋯⋯別誤會了,只是不想讓你因為感冒而無法再當我的導遊而已。」工藤故作冷淡的語氣卻被躲避的視線以及耳尖的紅色所出賣,黑羽又擴大了臉上的笑容。
直到兩人在各自住處中間的街口分道揚鑣,工藤都沒有把圍巾拿回去,黑羽自己也樂得假裝忘記,直到進屋後摸出手機才看到上頭來自偵探的未讀訊息。工藤說如果你沒帶其他圍巾的話那條就送你了,黑羽挑了挑眉,沒有回覆關於圍巾的事情,只是讓他晚上早點睡,好為隔天的行程補足精力。
沒等對方的回應,他把手機放到床頭充電後便拿著衣服進浴室洗澡,等二十分鐘後黑羽擦著頭髮出來,滑開手機就看見十五分鐘前工藤回了他一個睡覺的貼圖,附帶一句晚安。
黑羽笑了起來,他沒有急著回覆,而是出神地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手機外殼,直到螢幕暗下才斂下目光輕聲對著自動休眠的手機說,晚安。
06
紐西蘭的南、北島中間隔著庫克海峽,需要搭乘渡輪來往返兩地,渡輪航行時間約三小時,沿途景致也值得一看,甚至有人說庫克海峽是紐西蘭最美的地方。黑羽提前預訂了兩張往南島的渡輪搭乘券,兩人相約一早在乘船處會合,再一同登船到南島的皮克頓(Picton)。
雖然只是三個小時的航程,渡輪內也有許多設施,酒吧、餐廳、電影院一應俱全,多處休息室以及兒童遊樂區,甚至還設有帶獨立衛浴的客艙房,比起渡輪更像是遊輪,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次舒適的海上航行體驗。
抵達皮克頓後沒有多做停留,兩人隨即搭上了往基督城的長途巴士,這回大約有六小時的車程。巴士的座位稱不上舒適,所幸車上有wifi也有USB充電孔,工藤便利用這段時間簡單處理這幾天堆積下來的各種郵件,一開始還能打起精神盯著手機,但隨著巴士搖搖晃晃,他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新一、新一?」
巴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了,工藤在熟悉的呼喚聲中悠悠轉醒,他眨了眨眼,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啊,我看你晃來晃去的睡得不舒服,就擅自把你拉過來靠在我肩上睡了。」黑羽見他一臉懵,主動開口解釋,還賣乖似地歪了歪頭,「會介意嗎?」
「⋯⋯不介意。」一手撐著座椅把身體調正,工藤沒敢轉頭去看他,而是選擇朝窗外張望了下,「已經到了嗎?」
「到休息站,新一要去廁所嗎?」
黑羽指了指窗外不遠處廁所前的等待隊伍,看來幾乎整車的乘客都下車了。工藤搖搖頭,趁著前後座位都沒人,換了個舒服的坐姿伸展了下四肢,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我們到哪裡了?」
「好像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到基督城,再睡一下吧?我的肩膀可以繼續借你喔!」
「這就不用了。」
靠在別人肩頭睡覺這種事有過一次經驗就夠了,工藤實在沒那個臉皮再把他的肩膀當枕頭用,因此剩下兩小時的車程都不好意思再入睡。然而當天晚上到達入住的旅館後他才意識到,肩枕對黑羽快斗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工藤提著行李袋呆愣地站在房內僅有的一張雙人床前,好半晌說不出話。
雖然的確是他自己同意讓對方處理住宿,但此刻身處這間雙人大床房是他始料未及的,房間確實很乾淨舒適——唯獨中間那張床最為棘手。工藤下意識如臨大敵地往後退了兩步,語氣透露出幾分不敢置信,「黑羽,你確定我們住的是這間?」
黑羽揚高眉毛似乎有點想笑,表面上卻仍故作疑惑地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房卡,又往後退到走廊上確認房門上的房號,「我看看——10401,確實是我們的房間沒錯啊!新一有什麼疑問嗎?」
「哈?你訂的不是雙人標準間嗎?」工藤瞇起眼睛,眼神頓時危險了起來。
「咦,我沒說過嗎?雙人房只剩這間了。」那人倒是一臉無辜的模樣,還主動伸手接過他拎在手中的行李跟自己的一起放到一旁的長椅上,討好般衝人笑了笑,「新一不習慣跟人睡嗎?不然我再去櫃檯問問看?說不定現在有空房了呢。」
工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下,擺擺手,「其實也不用麻煩,我沒那麼講究,只要你睡覺安份點就行。」
「什麼啊,我看起來像是睡覺很不安分的類型嗎?」黑羽不滿地抗議。
「⋯⋯」偵探以眼神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工藤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睡同一張床了,上一次還是兩年前被怪盜基德帶去新加坡的時候。那時他還是江戶川柯南,小孩子跟成人的體型差距挺大,一張雙人床對當時的他們來說綽綽有餘,最多也就是因為跟宿敵同床而留有幾分警戒心——話雖如此,明明最該提起戒心的怪盜基德卻睡成那麼放鬆的姿勢,甚至還發出響亮的打呼聲,讓人很難相信他是一名正與偵探同床而眠的小偷。
工藤久違地夢到了那時候的場景。
濱海灣火光四起、人群逃竄,緊握著的手機裡一通通未被接起的通話請求,以及把他抱起來坐到自己肩上、小心翼翼護著男孩不受人潮影響的怪盜,夢裡的場景並不連貫,從黃昏的小巷到被擊垮的金沙酒店頂層,夢中拼湊出的回憶虛實交錯,但卻無一例外都是圍繞著那個人。
怪盜基德、怪盜基德和怪盜基德。夢裡所有場景都是以他為中心,甚至工藤意識到自己的視線根本離不開那個煩人的小偷。
晚上夢中全是那傢伙,醒來面對的又是黑羽快斗。工藤早上睜開眼轉頭一看枕邊睡得正香的人,尚未完全清醒的腦子迷茫地空轉了幾秒,才記起昨天是跟誰一同出來旅遊。黑羽快斗的睡姿沒有怪盜基德那麼「豪放」,被子妥貼地拉到肩膀,四肢也好好收在被窩裡,工藤甚至想他睡著的模樣比清醒時乖巧多了。
夜裡兵荒馬亂的夢並沒有影響到第二天出遊的心情,直到用早餐時黑羽告訴他要去玩高空跳傘,工藤有些微妙地抬頭盯著黑羽沉默了幾秒,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為什麼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那可是滑翔傘欸,一輩子難得一次的經驗哦!」黑羽一邊把果醬抹到吐司上一邊興奮地說,「而且俱樂部有我老爸的熟人,特別給我們優惠價,15000英尺的跳傘加上全程攝影的套餐只算我們780紐幣欸,錯過不是太可惜了嗎?」
工藤在腦內換算了下匯率,雖然確實優惠了很多卻也不是一般學生能輕易負擔得起的價格,不禁有些疑惑,「我沒問題,不過你原本一個人就帶了這麼多錢嗎?我記得你說是來找人,主要目的不是旅遊吧。」
黑羽愣了下,似乎沒想到工藤會這麼問,他眨眨眼,開口回答時刻意放輕了語氣,話音混雜著笑意,「當然早有準備啦,因為我本來就打算找到人後帶他去跳傘嘛。」
「現在不打算帶他跳傘了?」工藤挑眉。
「所以我邀請新一一起啊。」
黑羽仍舊笑瞇瞇的,這話曖昧得讓人不得不去猜其中的深意,偵探稍加細想就有些臉熱,索性安靜地低頭喝咖啡掩飾表情來把話題揭過。
紐西蘭能體驗高空跳傘的地方有很多,其中最多人會選擇的是皇后鎮,黑羽說自己原本也想過要去皇后鎮跳傘,後來才知道基督城的高空跳傘俱樂部有父親的老熟人,乾脆就在基督城體驗也不錯。
高空跳傘算是一項極限運動,開始前兩人都簽了切結書,簽下名字後工藤新一不禁有種自己正把命交出去的感覺。他這輩子玩命的機會太多了,高中那段時間更是每天都彷彿在走鋼索,一步走錯就可能會把自己甚至是親朋好友的命搭進去,生死交關的感覺他比一般人都還能夠體會,因此一個安全措施齊全的極限運動對他來說不至於掀起很大的波瀾,簽字完黑羽湊過來問他會不會緊張,工藤只給了他一個無所謂的眼神。
「不愧是名偵探,膽量真大。」黑羽裝模作樣地鼓起掌來,十足的調侃語氣。
「我爸在夏威夷教過我玩滑翔傘。」工藤白了他一眼,「而且從飛機上往下跳也不是第一次⋯⋯」
雖然那次用的不是滑翔傘,而是滑翔翼。從飛行船上被往外扔的感覺工藤至今都還能回想起來,那一瞬間的失重和整顆心提起來的恐懼即使是跨過不少生死關頭的偵探都很難不感到後怕。他們當時所在的地方是萬一跌落便必死無疑的高空,工藤承認那一刻他的確束手無策,身上的道具沒有一個能在當時派上用場,意識到這點時他腦海裡閃過一位白衣怪盜的身影——總會從死神手裡逃脫的小學生這次只能賭,賭那個人真的就在飛行船上,賭他不會坐視不管。
而下一刻,猛地從身後把男孩整個人攬住的手臂證實偵探賭對了。
那之後兩人又一同從警視廳的直升機上跳下去,這次有怪盜基德在,工藤顯然有了更多底氣。⋯⋯因為來不及收滑翔翼而差點一起掉下飛行船的事就先不表。
偵探對小偷產生足以交付性命的信任聽來確實奇怪,但危機當前時怪盜基德向他伸出的手從來沒有遲到過。一次次的攜手合作,甚至是作為敵人對峙,都是在加深他們之間的默契和信任,怪盜退場後的這一年多給足了工藤釐清自己心情的時間,他想即使是吊橋效應也無所謂,如果吊橋效應帶來的效果能持續一輩子,那興許也跟愛無異。
工藤跳傘的順序被安排在黑羽之後,直到搭上飛機他才受氣氛影響開始有了點緊張感,坐在身旁的黑羽似乎察覺到了,自然地伸手過來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掌,像是在給他注入力量。工藤抬頭看過去,正巧撞上黑羽明亮的笑容,於是有些騷動的心就這麼平靜下來。
工藤數不清自己看過多少從高空一躍而下的身影,除去那些墜樓的被害人,在他記憶中留下更多痕跡的還是那個怪盜。白色的鳥兒屬於天空,每當他支起滑翔翼,浮現在臉上的總是放鬆的神情,也許一次次投身天空便是他的傾訴方式。
機上空間狹窄,所有人都擠在一塊,隨行教練以幽默的口吻不停地說話來消除大家的緊張感,拜此所賜機上的氣氛持續高漲,所有人都很期待飛行的快感。飛機緩緩爬升,透過窗能看見地表逐漸顯現出圓弧的形狀,證明他們確實已經違背地心引力來到高空,就等著脫離人造的囚籠,被自由的風輕柔地接住。
當年怪盜基德隱退前協助警方搗毀了一個規模不輸黑衣組織的犯罪集團,功過相抵之下國際通緝令便被撤下了。最後一次的閉幕演出沒有偷走任何寶石,警察也只是走個形式,所有人都像是在配合演出,好讓怪盜基德給大家帶來最後一場視覺盛宴。魔術師的謝幕依舊紳士而優雅,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完美扮演著那個無所不能的大盜。工藤新一追著他到天台上,那人就等在那裡,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對他說真不愧是名偵探。
跟黑羽快斗如出一轍的語氣。
飛機艙門開啟,15000英尺的風從外頭灌進機艙,工藤下意識瞇起眼睛,彷彿看見了那天在天台邊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的大怪盜。
隨行教練就貼在黑羽身後,可工藤眼裡現在只裝得下那個人。他看見黑羽唇邊與怪盜基德近乎重疊的笑容,白色的鳥兒此刻身穿黑色連身飛行衣,臉上戴著相比帥氣的單片鏡顯得有些滑稽的護目鏡。黑羽張了張口,在呼嘯的風中工藤本不應該能聽見對方呢喃般混雜著笑意的低語,但他就是聽見了。
護目鏡後澄澈的藍色雙眼隔著一年多的時光、隔著那些槍口求生的日子望進他眼底,工藤屏住呼吸。
——來找我吧,名偵探。
無名鳥展開雙翼,終於被冠以姓名。
END
(註)
*:出自電影《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一種流行於澳大利亞及紐西蘭,以意式濃縮為基底的咖啡。與拿鐵、卡布奇諾有些相似。區別在於馥芮白使用更少的奶泡,從而獲得較大的咖啡比例,品嘗時更能感受到意式濃縮的風味。 (維基百科)
***:類似於Americano,但具有更強的香氣和口感。通過在熱水中倒入兩杯意式濃縮咖啡或濃縮咖啡製成。(維基百科)